close

******

 在烏雲密布的天氣外出散步的後果就是淋成落湯雞。傑西被雷公的怒吼聲驚醒,冒著大雨踩著泥巴跑回家,把前廊弄得到處都是泥腳印,屋裡的地板也變得溼答答,讓他覺得下午大費周章清掃家裡的自己簡直是個白癡。梅貝兒到家時,他才剛踏出浴室。

「外面雨下超大淹到路上,巴士都要變遊艇了!」梅兒一邊抱怨一邊用毛巾包住頭髮,翻找換洗衣物。

「你坐巴士?強納森不是要送你回來嗎?」

梅兒搖頭。「沒有,他說這種天氣騎車太危險了,就陪我搭車回來。」

「想不到他人還不錯。」

「他本來就不錯好嘛,」梅兒沒好氣地說,「要不是你看他不順眼,我就會叫他進來換個衣服再走。」

「換我的衣服?想都別想。」

「……看,我就說嘛!」

「他還是可以進來啊,我又不會對他怎樣。」

「噢──最好是吼……」

梅兒走進浴室,不久便傳來陣陣水聲。傑西將毛巾丟到一邊,頂著微濕的頭髮在沙發上坐下,打開電視。氣象台主播正說著這次的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特大豪雨,將會持續好幾天。

「百年難得一見……是嗎?」傑西喃喃道。

「我們在地鐵站躲雨的時候,大家都在談論這場雨很不尋常。我們這個地區是最嚴重的。」梅貝兒不知何時洗完澡,穿著熱褲走到傑西旁邊,跟他一起盯著新聞。

「怎樣不尋常?」

「大概是全球暖化、氣候異常……之類的囉。」說完,她就走出客廳吹頭髮去了。傑西望向窗外,從屋簷上沖下來的雨水宛如小型瀑布般,雨滴此起彼落敲打屋頂,發出強而有力的節奏。

橋下的溪水……肯定又漲起來了吧?──他心想。為什麼今天的思緒動不動就飄到那裡去呢?

他像是要抖掉如鬼魂般糾纏不清的念頭斷然起身,大步走向廚房開始料理梅貝兒跟他的晚餐。

夜裡,嘈雜的雨聲依舊未歇,還不時伴隨著遠方隆隆的雷聲。傑西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,房間另一頭的梅貝兒發出規律的呼吸聲,顯然已熟睡。傑西用力翻身,轉成仰躺的姿勢攤平四肢,瞪著天花板。他全身上下因白天的勞動痠痛不已,然而就是沒為他帶來一絲睡意。

「……嘖,真煩。」傑西扭開床頭的檯燈,起身下樓。

晚餐的燉肉讓他口乾舌燥,於是他來到廚房打開冰箱,從門上拿出檸檬水便灌了起來。忽然,屋外一陣驚人的響雷害他狠狠地被水嗆到,他一邊咳嗽一邊衝到窗邊。遠方的天空被一道道閃電的白光照亮,還夾雜著些許紅光。

「喔,該死!」傑西抓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咒罵道,並拉開抽屜翻找手電筒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「不會失火了吧!?」

他火速出了家門,拿起晾在屋外的雨衣穿上,打開手電筒,朝森林的方向奔去。外頭風雨交加、滿地泥濘,傑西抓著手電筒東倒西歪地前進,好幾次都險些滑倒,好不容易來到溪邊。泰瑞比西亞的護城河一如往昔,遇雨便漲,洶湧的泥流彷彿猛獸般勢如破竹地往下游肆虐。傑西找到小橋,發現溪水幾乎與橋面齊高,由木板搭建的橋面在溪上載浮載沉。他咬著手電筒,小心翼翼地踩上橋。他將雙手搭在兩邊的扶手上前進,但這橋本就已經蟲蛀腐朽,現在更是搖搖欲墜。當走到橋的三分之二時,腳下地面忽然飄移,木板們頓時分崩離析,幸好傑西反應快,一把攀住上方橫跨溪流的粗壯樹枝。他就這樣掛在半空中,看著自己當年的得意之作被洪水吞噬,同時鬆了口氣。只差一點,他就會步上萊絲莉的後塵。

天啊,萊絲莉……

他抓著濕滑的樹枝,先左手、再右手,慢慢地把自己弄到對岸,跳下著陸。沿著小徑進入森林,雨勢稍緩,加上茂密的樹林多少擋下了些許風雨,但腳下糾結的樹根、倒臥的枯木跟滑不溜丟的腐植質地面,仍舊讓傑西感到窒礙難行。他追著紅光發出的方向,終於來到事發地點,只是當他發現的同時差點一頭栽了進去。

他在一個大坑洞邊緣及時穩住腳,小心翼翼地俯身查看。這個不規則的大洞約五呎深、三呎半寬,傑西從沒聽說雷擊能鑿出這麼大的坑!除了地面,附近的幾棵樹也跟著遭殃,被直接劈成兩半,即使在潮濕的空氣中依然能聞到淡淡的焦味,有些著了火還在頑強燃燒著,雖然雨水逐漸將之澆熄,但坑洞裡仍舊殘留著零星的火苗。

「天啊……」傑西輕嘆,至少沒引起森林大火,否則就麻煩了。確認森林沒事之後,傑西便站起身來,打算回去睡覺。

「嗯?」當他轉身準備離開時,忽然瞥見坑洞裡有個圓圓的東西在發光。他再次傾身,瞇起眼睛盯著坑底;在隨著雨點漾起陣陣波紋的水窪中,映照著一顆皎潔的月亮。

「這種天氣怎麼會有……!?」傑西話都還沒說完,腳下的泥土就驟然崩塌,整個人也隨之下滑。事情發生得太快,傑西根本反應不及,就這樣身不由己地滾下坑洞,在摔到洞底前,他只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。

這個洞……有這麼深嗎……?

接著,他就失去了意識。

 

******

 

當傑西甦醒時,他感覺自己正趴在冰涼的泥土地上,耳邊傳來昆蟲噗翅以及夜行性生物爬行而過的聲響。他吃力地爬起,啐了幾口口水把滿嘴的泥巴吐掉,伸手抹去臉上的爛泥,環顧四周。傑西身處坑洞底部,但以他的身高跟臂力,要從這裡爬出去應該不會太難。

他站了起來。當雙腳踩在地面上時,他才注意到這裡的地很乾,與他暈過去前以為的泥濘噁爛相去甚遠。他抬頭望,自洞緣看出去的晴朗夜空上,掛著一顆圓潤無比的滿月。

「……見鬼了。」他一邊咕噥,一邊抓著樹根,腳踩坑壁爬出坑洞。

在月光的照耀下,傑西得以確認自己還在同一座森林裡,只不過這裡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剛經歷過風雨摧殘的樣子,而且他依舊感覺到些許異樣,只是說不上為什麼。他摔下坑洞前握在手裡的手電筒不知掉到哪去了。他將已經破爛不堪的雨衣扯下來扔在地上,朝樹林邁進。儘管月光皎潔,卻不時被雲氣遮住而顯得朦朧,讓這裡的一草一木全染上神秘的色彩。來到樹林中央時,月亮已經被雲和上方濃密的枝葉完全遮住,只能勉強辨認出樹木的輪廓,這也導致傑西無法跟平常一樣,靠印象跟直覺來認路。傑西只得先停在原處,等待月光再度露臉。

當視覺失去作用,聽覺反而益發清晰。整座森林的蟲鳴、貓頭鷹的咕咕聲,以及風吹草動的聲音都活了起來,他彷彿還聽到許多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著。

「誰在那裡?」他大聲說道,在林間引起陣陣回音……沒有人回答。四周萬籟俱寂,方才聽到的細碎低語宛如錯覺般消失無蹤。這時,傑西看到黑暗中出現一個飄忽不定的亮點,正往這裡來。

螢火蟲?──傑西暗忖。在這個季節裡出現螢火蟲不足為奇,只是今晚這個地區才剛經歷過狂風暴雨,加上月圓,基本上應該不是螢火蟲會選擇出沒的時機……不過他仍然想不透,為什麼不一會兒工夫,這裡的地就全乾了,像是完全沒下過似的。

亮點越飄越近、越來越大顆,還夾雜著啪啪啪的振翅聲,傑西這才發現那光是源於自家的手電筒,正被一隻古怪的昆蟲抓著,看起來有點像腳太長的蜜蜂。

「嘿!」他伸手抓去,卻被那小東西敏捷地避開,還發出一種細如蚊叫的奇妙聲音,帶著手電筒揚長而去。

『是傑西耶!傑西傑西!』

「……Huh?」傑西愣了愣,疑惑著自己到底聽到什麼,但更要緊的是得把照明工具拿回來才行。

「嘿!等等!」他連忙追在那隻蟲後方。飛蟲在樹木間穿梭自如,敏捷地東躲西閃,宛如彼得潘的淘氣小仙子,害得傑西頻頻撲空,卻又忍不住好笑。

「抓到你了!」傑西總算看準時機,兩掌一合關住了牠,然後輕輕拎著牠的翅膀,從飛蟲緊緊抱住手電筒的六隻腳裡取下他的東西,並對眼前的小傢伙露出勝利的微笑。小傢伙見東西被搶走,生氣地嗡嗡叫著。傑西將光源一轉,照向不斷掙扎的不明生物;這隻奇怪的小東西除了六隻細細長長的足部之外,還有著蜜蜂的外型,但頭上長的卻不是觸鬚,而是兩根短短的犄角,頭部則貌似蜂鳥,尖尖的鳥喙正不斷開闔,咕噥著一些聽不懂的話。最詭異的是牠的屁股,正跟螢火蟲一樣發著忽明忽暗的幽光。

「……真的是活見鬼了。」傑西低語。不過,雖然驚奇,但傑西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,既陌生又熟悉,彷彿潛意識裡早就知道世界上存在著這種生物一般。

『傑西活見鬼!活見鬼傑西!』蜜蜂鳥揮舞著長腿尖聲叫道。這次,傑西確定自己沒有聽錯,這隻昆蟲正在叫牠的名字……牠會說話!?

「你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?」他對著蜜蜂鳥說。

這時,蜜蜂鳥像是感應到什麼地僵住,眼睛瞪得溜圓,頭部慌亂地轉動,傾聽著某種傑西聽不見的動靜。

「怎麼了?」傑西納悶道,小傢伙突然開始拼命掙扎,傑西努力捏住牠透明的翅膀,但又怕因此折斷它們,不過牠的翅膀顯然比外觀看上去要強韌許多。最後蜜蜂鳥大概是急了,惡狠狠地啄了傑西的鼻子一下。

「噢!」傑西吃痛地鬆手,手電筒也掉到地上。小傢伙立刻脫身飛至空中,然後屁股上的光像關燈似地熄滅。從逐漸遠去的嗡嗡聲聽來,牠正迅速遠離這個地方。

傑西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。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子──沒有流血。

他俯身撿起手電筒,照了照四周,這時他也聽到了;自林間某處,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奇怪聲響,枯枝落葉劈啪碎裂,夾雜著重物落地、壓到草叢的聲音,這些聲音則被一個持續不斷、清脆的金屬撞擊聲給貫穿。傑西想起方才蜜蜂鳥的反應,不禁心生警覺。他學著蜜蜂鳥關掉手電筒,然後站在原地閉上眼睛幾秒鐘,讓自己習慣黑暗,同時辨別怪聲的來源……在左手邊。他睜開眼睛,藉著朦朧的月光往那個方向跑去。待他來到聲音來源附近時,正好看到一棵樹重重倒了下來!好幾團模糊的黑影正直線移動當中,所到之處的樹木像骨牌般紛紛傾倒。傑西放慢速度悄悄接近,躲在一棵樹後面偷看。

那看起來像是一支小型軍隊,士兵的坐騎有著狀似鴕鳥的身軀,雙腿粗壯,腳爪異常地巨大,且跟恐爪龍一樣,其中一根趾爪突出,帶著鋒利的倒鉤看起來相當嚇人重點是牠們擁有大象的頭顱,兩側的象牙宛如兩把大彎刀,一路掃蕩所有阻礙。而騎士們的臉隱沒在陰影之中,無法看清長相,但恐怕也正常不到哪去。

沒有了遮蔽的樹木,月光直接灑在這群奇異生物的身上,傑西總算能看清對方的面目。象鳥的身影清楚顯現後更為駭人,而上頭的騎士雖然不像他們的坐騎或剛才的蜜蜂鳥一樣,是不同生物的組合體,但看到一隻隻與人等高的螳螂穿著鎧甲,以人類的姿勢騎乘象鳥,感覺還是很詭異。

傑西彎下身子,在與胸其高的草叢裡跟著隊伍前進。這支小型軍隊奔出森林、下了個緩坡進入一片曠野,傑西這才看清眼前的局勢:牠們正在追趕一個人。

領先隊伍些許距離、正拼命逃跑的人影身穿及膝的寬大白衣,兜帽罩著頭,看不清長相,但根據露在衣服外的手腳跟動作判斷,他應該是人類!他衣衫破爛、渾身髒汙,不時踉蹌摔倒又掙扎爬起,顯然已經體力不支了!他赤裸的腳和小腿傷痕累累,腳踝還拴著沉重的腳鐐,透過一條鎖鏈連接,這也使得他行動受限、逃跑更加艱難。看來他是個逃犯,但當傑西看到他腳上的傷時,他瞬間有種很強烈的衝動,覺得必須做點什麼來幫助那個人;或許因為他是自己目前為止遇到唯一的人類,傑西沒辦法就這樣坐視不管。

逃亡者一個不穩摔倒在地,領頭的象鳥跟螳螂騎士奔至他身後,其他的追兵也蜂擁而至,將逃亡者團團圍住。他在地上轉身面對追兵,驚慌地往後退。螳螂騎士高舉鐮刀狀的手臂大喝,牠身下的象鳥昂頭發出象的怒吼,抬起帶有倒鉤的鋒利腳爪……

傑西衝上前一躍而起,撲向一名背對他的騎士,用擒抱的方式掛在對方的背上,同時雙臂彎曲緊鎖牠的喉嚨。對方被傑西突襲個措手不及,胡亂地扭動掙扎,但傑西緊抓不放、手腳並用。雙方在象鳥背上扭打了起來。象鳥受驚地開始胡亂衝撞,把旁邊另一名倒楣的螳螂騎士給撞下鳥背,被自己的坐騎踩了好幾腳。四周的螳螂兵掀起一陣騷動。傑西終於將螳螂騎士扔下鳥背、取得控制權,兩名螳螂兵駕著象鳥過來攔阻,他猛扯韁繩迫使身下的象鳥朝之衝去。這隻象鳥因驚嚇過度,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,拍著翅膀發狂猛衝,巨大的象牙架住迎面而來的同類,一路挺進,害對方撞斷了一棵大樹,連鳥帶樹翻倒在地,把牠的騎士壓在底下動彈不得。而傑西緊握韁繩免得被甩出去,象鳥被這麼一勒更加慌張,奮力躍起,正好踢中趕來幫助同伴的敵人。傑西竭力穩住韁繩,驅策象鳥直直衝向立在逃亡者面前的螳螂騎士。

那名騎士見狀舉起鐮刀手,發出尖銳而難聽的嘶叫迎向傑西,傑西的象鳥為閃避迎面揮來的鐮刀而緊急剎車、身子往旁邊傾斜,傑西一不留神就被拋了出去!他用手護著頭在地上滾了幾圈爬起,看到對方為避開還在原地亂奔亂跳的象鳥,驅使自己的坐騎後退,與逃亡者之間拉開了距離。傑西見機不可失,趕緊連跑帶滑地奔向逃亡者,把他拉起來拔腿就跑!

後方傳來螳螂兵憤怒的叫聲,大概在重整剩下的士兵們追擊他們。傑西拉著逃亡者奔進樹林,粗魯地撥開樹叢跟低垂的枝椏、跳過凸出地面的樹根,在林下尋找掩蔽處。象鳥和螳螂兵的叫聲逐漸被拋在身後,傑西只聽得見自己與同伴急促的呼吸聲。對方的體力快到極限了,眼下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著避避風頭。

傑西最先想到的,就是他與萊絲莉的樹屋。他帶著同伴在林間小徑奔跑,努力朝樹屋前進,但對方被腳上的鐵鍊絆到、摔倒在地,傑西趕緊回身將他扶起,然後躲到一塊大岩石後頭,兩人背靠著岩石喘息。

「你沒事吧?」傑西問道。對方搖搖頭,因奔跑而後移的兜帽滑開,一頭金色長髮傾洩而下,蓋住了他低垂的側臉,但僅是如此,傑西便已經認出對方是誰。

他完全呆住了。

雲開月明,銀白色的月光照亮了兩人。傑西強迫自己從震驚中回神。他爬到那人的面前想看個清楚,眼睛眨也不眨。但儘管月光讓一切無所遁形,可他依舊無法相信現在所看到的。他久久呆立當場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良久,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,輕輕撥開她眼前的頭髮。

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「……萊絲莉?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catnip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